哈噜三四三

【胡作非为|矿采魅影】蛋白石

*库洛洛中心,无CP

*一个有点奇怪的故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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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象你在一个不同的地方。

那个地方和你身处的现实完全不同,或者只在某些微不足道之处相同。你可以忘记一切,投身所谓的“冒险”。那个地方可能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,但你不会待得太久,还不等烦恼追上就已离开。那些人可能不够真实,但仔细想想,生活中又有多少人是以真实面貌相待?

想象你在一个故事里。

一半的真实,却又足够真实,我想要这样的东西。



现在是晚上九点,要睡觉还嫌太早,继续工作又一筹莫展。说是“工作”,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。因为我已经很久没靠这份“工作”吃上饭了。刚才抽完最后一根烟,酒瓶里也早就空空如也,所以我穿上外套往“栖息地”走去。栖息地是一家酒吧,是我的避难所。或者说,城市里所有像我一样落魄的人都会在那个地方借酒消愁。

和往常一样,店里的空气混浊不堪,仿佛凝成了某种乳白色的胶状物质。我往雾里看,发现了两三个熟面孔。我们都不会互相打招呼,这是一种迷信或者惯例,因为承认自己是这里常客就像承认失败一样。虽然我早已认输,但还是不好牵连别人。

我在角落里坐下,等着服务生来催我点单。然后我就会拿起酒单装模作样地看上几秒,选那个最便宜的高度烈酒。这种时候,我需要酒精来帮我麻木神经或者助眠。咕嘟咕嘟几口下肚,嗓子眼辣得发疼,味道说不上好,酒杯见底的时候我还是喊了句再来一杯,谢谢。

第二杯酒上桌,第一杯开始见效。酒吧里的浓雾里有点点金光。我知道那是点燃的蜡烛,所以我还不够醉。大概就在这个时候,一个黑影挡住了金色。黑影如墨,在凝成实质的雾气中撕出一道伤口,辟开身后的路向我走来。锋利,纯粹,格格不入。这是我看到他的第一印象。他在我旁边的座位上坐下,招呼侍者过来点了杯喝的。我拿起自己的酒杯抿了一口,透过眼角的余光打量起这个人:年轻。也许黑色的眼底有一丝阴霾,我看不透。偶尔是会有这样的年轻人,迷路到我们这群失意者中间。对,你看,店里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悄悄盯着他。

“游客?”我对他举了举杯子,问。

他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看向了我。这时我才终于透过烟雾看清他的模样,那双眼睛平静无波,好像什么都反射不出来,又好像囊括了一切。过了很久,他才微微笑了一下说:“嗯,算是吧。”

我点点头,对他的有所保留表示理解。人们都藏着自己的秘密,没了那个东西人会无法维持住自我,或者说,对自我的关注。

有时沉默不语是最好的状态。如果说出口,如果尝试表达,朦胧的情绪就会以不完整的姿态降临于世,像一个可怜的畸形儿。所以沉默。沉默弥漫在这间悲伤的屋子里,巨大的障碍阻隔了人们的交流,这里所有的人都像怀抱着一个伤感的宝物那样藏起自己的秘密。

但这个人不是。

即便在烟雾的笼罩下,我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穿透过来,打量着我,打量着这个疲惫的地方,敏锐得像一个正在寻找猎物的猎人,但表情又是放松的,好像他正在思考一些远在天边的问题。

终于,他放了一小块石头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上。

那块石头通体乳白色,在澄黄的灯光下反射出五彩的光芒,边缘处的深蓝色斑点藏进背后的缝隙中,像是不小心裸露出来的一片宇宙。

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了。

“蛋白石?”我问,“成色很不错。含水量高。”

他继续用那种探究的眼神看过来,说:“是的。”

但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,似乎是在等待我说话。

“如果你是想卖的话,我身上可没有钱。”我说着,点头示意了一下周围的人,“如果你想卖石头的话,你来错地方了。”

他还是没有说话,继续沉默地看过来,仿佛在思考什么一般开口道:“我不是来卖它的。”说完之后他又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我,这时我才发现,虽然那双眼睛漆黑如墨,但有时反射出的光却能将人灼伤。

“很奇怪,这颗石头。”他接着用一种闲聊般的口吻说道,“我是在瓦莱特的海岸附近找到的。但是那里并不产矿石,无论是从地质还是气候的角度来看,都不可能。常年的风暴和肆虐的海浪不利于它的形成。那里的平均温度保持在冰点以下,而这种石头往往出现在温暖的地带。”

瓦莱特。我想起那里灰白的峡湾和高耸的黑色岩石,夜晚呼啸的狂风。无论春夏秋冬,海水都呈现出牡蛎壳一样的青灰色,冰冷刺骨。

“可能是谁落在岸边了吧。”我说,“你想得太多了。”

“在最南边的峡湾,本该是礁石遍布的地方铺满了像这样的蛋白石,石头从地底破土而出,在海水的冲刷下还能维持原本的形态,正午如果太阳突破云层照向地面,就会反射出类似火彩的光芒,就像是——”他停顿了片刻,“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某种东西,您不觉得吗?”

我盯着桌面上的那颗石头看了许久。

当阳光的角度正好,照进阴冷的海峡深处,和灰色海水的交界处有一小点白色,仔细看的话那片乳白之中还夹杂着斑斓的彩光,美得令人心碎。

心碎……

一些久远的回忆忽而浮现,伴随着海浪和飓风,伴随着翻腾的黑云。

我眨了眨眼睛,把那些深藏在心底的思绪压下,也压下了渐渐凝聚的雾气和刺痛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我问那个年轻人。

他轻笑了一声说:“库洛洛·鲁西鲁。”

库洛洛·鲁西鲁,我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的发音,并没有感觉到熟悉。他不是来自我的过去的人,但他是带着某种目的来的,此刻我终于确信。

正当我想开口,问他想要什么的时候,他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。

“您后来为什么不写了呢?”

“什么?”

他的眼神看起来好像在说:你应该知道的。

是的,我确实没必要装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。只是许久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,我才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。不,或许这些年来我等待的就是这么一个时刻,而这个时刻在今天,在一个不起眼的夜晚到来了。

在看到他手中那本有些陈旧破损的书籍时,许多回忆的碎片涌上心头。

那是一本我写的书。

是的,我还记得,我曾经是一个作者。

但是后来为什么不写了呢?

这个问题其实有一个十分简单的答案……

“这个系列的最新作,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就叫《蛋白石》。”库洛洛轻声说道,末了笑了一下,“但是很可惜最后没有出版。”

我摇摇头:“因为没有写完。”

“所以……为什么不写了?”他歪了歪头,问道。

我看着他手中的书微微出神。我想你应该很熟悉一种作者,因为机缘巧合,他们写出的第一本书忽然获得了很多人的喜爱。有的时候这要归功于出版商的宣传策略,有的时候只是人们的盲从心态,或者只是市场想要换一换口味,也有的时候,非常少见的时候,是因为那本书真的很好。

然后,你出了第二本书、第三本书,也许口碑并没有下降,人们却不再感兴趣了。事实往往就是这样:大家只有耐心听你讲一次故事。

我的情况相似又不太一样,相似在于我也是上述作者中的一员,出版方看到有钱可赚又和我签订了一个系列三册书的合同。当时我还年轻,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,于是便欣然同意。

其实如果只是没有灵感或者无人问津,我也可以为了合同里商定的预付金写完那个系列,但我没有写完——我不能写完,这就是我和其他此类作者的不同之处。

“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,我写的那个系列中,有许多人物的原型来自自己的生活。”思量许久之后,我说道。

库洛洛微微颔首:“从生活中取材是很多作者都会做的事情。”

“但这样是不对的。”我说完之后看了看他的反应。他并没有露出惊讶、赞同或者反对的神色,只是安静地看着我,仿佛在等待我接着说下去。于是我继续道:“故事的真实不同于现实,它可能是某种现实的反应,游走在一条危险的钢丝上——既不能太真,也不能太假。角色同理,我的错就在于,我把和自己一同生活的人变成了角色……”

这是我犯下的第一个错误,我的第二个错误在于,屈服于时代的潮流。那时犯罪、冒险类的小说正当红,于是我在出版社的要求下写了一个充满了暴力、死亡的冒险故事。

故事的主人公是一群海盗,他们占领了一艘名叫“黑风号”的船只。这群海盗眼中并无常人的道德与价值观,做了许多穷凶极恶之事,但同时也做过一些常人眼中的“好事”,但这两类事情在他们眼中并无差别。他们漂泊在海上,所到之处便是他们的游乐场。海盗之间的情谊不同于陆地上的人,更加野蛮、直白而纯粹,少了许多社会上隐而不现、错综纠缠的人际关系。故事中的海盗总在用自己的肆意冲击着现存的社会规则,自由之恶,恶之自由——那大概就是这样的故事。所以出版之初也有不少人为之而向往,以恶人为主角也引起了不少的讨论。

《蛋白石》是系列的第三本,这不是一个好名字,不够吸引眼球。编辑建议我将书改名叫《999次死亡》,我当时同意了。因为系列进行到尾声,无恶不作的“黑风号”海盗们将在一次前所未有的风暴中经历奇遇,他们的生活片段会纠缠、融合在一起,以一种扭曲而虚幻的形态重现。在风眼中,生命与死亡的界限将会模糊,人与人心灵的界限也不复存在。过去、现在、未来全部揉作一团,变成一个庞大而繁复的缝合怪物。而当狂风褪去,黑风号的残骸则会搁浅在瓦莱特高耸的峡湾礁石处,本该是礁石的海岸上却出现了大片的蛋白石,在阳光下闪烁细碎的光芒。

“当我写作的时候,会发生一些很奇怪的事情。”我对库洛洛说,“有些事情我以为只是巧合,但随着类似的事情越来越多,我就开始怀疑。当然,这并不能阻止一个年轻气盛、正处在创作生涯黄金时期的作者继续写书。所以我并没有想太多,一股脑地写了下去……”

一些事情你会觉得只是偶然。比如,第一部书中被水手错杀的商人原型是我认识的一位出版商。书籍出版后没多久他就遇上了交通事故,抢救无效后去世了。我和编辑一起参加了他的葬礼。当时只觉得世事无常,并没有想太多,更没有把这起惨案与自己写的书联系在一起。

但是第二部又发生了一件类似的事情,这次是我的一名好友——我把他写进了书里,是一个博学多识又朝气蓬勃的年轻警官。故事中这名警官抓住了黑风号的船长,把他送上了断头台,却在最后遭到了船员疯狂的报复。不久后我的这位朋友就遇到了半夜入室抢劫的强盗,被乱刀刺死。

我很难描述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,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。震惊、悲伤,或许还有慌乱无措。连续两年参加了两场葬礼,让我的头脑变得混乱不堪。我还记得自己站在冰冷的石碑前,在簌簌落下的雨水中思考:这件事情与我有关吗?

如果我能在这时停下来,也许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。

但是我并没有,心头的阴云与疑虑并没有真正阻止我继续写下去。相反,写作成了我生活中的救命稻草,帮我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。我像一个疯狂的溺水之人,不顾一切地抓住最后一点能抓住的东西。

那是我人生中一段黑暗的时光。醒着时,我就像疯子一样坐在写作台前。睡着时,等待我的则是无尽循环的噩梦。现在回想起来,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那样,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一样,急迫地想要做些什么事情,却发现自己绷紧的双手只能抓住空气。

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,也许是因为我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,偶尔会在书稿中发现一些陌生的片段。起初我并没有在意,只觉得可能是前一天醉得太厉害,已经不记得了。我的女儿偶尔会来看我,每次来她都会抱怨我喝得太多,但当时我已经无法顾及这些了。

我想写完,只想写完。

仿佛只要写完,就可以从这段永远不会结束的噩梦中醒来。

考虑到之前发生的一切,我开始对笔下的故事产生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怀疑。一方面,我很想结束这一切,另一方面,我又害怕它可能带来的结局。就在这样的浑浑噩噩中,我开始变得分不清楚身边的世界和故事的世界。我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与飓风搏斗,我在颓丧的书桌前吊唁,好像又死了一个人,是谁呢?我记不清了。是我书里的角色,还是我认识的人?对于命运的无情,我开始变得麻木。这可怕的故事带走了一个又一个我心爱的人,当我回过神来时,周围已经空无一物……

家人、爱人、友人……

全部消失不见了。

“所以我不敢再写下去。”我说,“我控制不了笔下的故事,控制不了故事中的人物。无论我多么想给他们一个圆满的结局……但最重要的错误还是,我把故事写得太接近自己的生活了。或者说,太贴近生活中的人了……

“故事需要的不是真实的人,不,也许可以这么说:故事需要真实的基调,却拒绝活着的人类。故事中的人是‘人’这一概念的结晶,是‘人’的典型。我没能看到这一点,才导致了惨剧的发生。”我摇摇头,“那之后,我就再也没有写过一个字。”

那个名叫库洛洛的年轻人在听完这些之后并没有急于评论,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笑话我是个老疯子。

相对地,他用一只手指抵住下唇,仿佛在思考什么一般。

“果然是这样吗……”他轻声道,但似乎并不是在说给我听。他这样喃喃自语了一阵之后,忽又抬起头来,露出了一个我很难用语言形容的笑容——贪婪?不对。安心?也不对。最终我决定将那个笑容归类为“友善”,因为他接下来说出的话。

“如果我可以把你的苦恼夺走,你会愿意吗?”他睁大好奇的眼睛问道。

我的苦恼?我的苦恼究竟是什么呢?我曾经接近过“成功”,无论在事业还是生活上,我都有过相信自己可以做成的时刻。当你处在人生的那个阶段时,仿佛一切阻碍都可以被克服,第二天太阳总会升起,而你,会在这条稳固的道路上笔直前行。

但我摔下来了,摔得太重,再也站不起来了。

“你要怎么做呢?”我自嘲地笑了笑,问他。

他递过来一本书:“你可以把手放在这里。”他示意了一下书的封面。“你那能够影响现实世界的能力,我可以帮你保存。”他笑了一下,那是一个有些惊人的笑容。“然后,我想,你就可以继续写作了。”

我心口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。

但我还是摇摇头:“但我还能写什么呢?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,即使写作,也无法挽回已经发生过的事情……”

但库洛洛并没有说话,而是继续以那种邀请的神态看着我。

然后,出于某种我自己也未能完全理解的心态,我把手放了上去。



还是那一句话:或许这些年来我等待的就是这么一个时刻。等待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出现在我的面前。时至今日我还觉得不可置信,那晚发生的事情真的不是一个梦吗?

我还记得,自己把手放上去之后,仍然心存疑虑。我问他,这样就可以了吗?真的可以了吗?我还是不敢相信,困扰我多年、将我拖入泥潭深处的噩梦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了。他没有解释太多,而是翻开那本书,将其中的一页展示给我看:


「写作者的梦:当你写的文章足够真实,就会以某种方式影响现实世界。」


那页纸上除了这个简短的描述,还附有一张我自己的照片:一个两鬓早已斑白的老人。岁月待我并不温柔,在那张脸上留下了许多不可磨灭的痕迹,只有眼睛还能隐约看出曾经的模样。

虽然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,但在看到那页纸的瞬间,我仿佛明白了什么,好像忽然之间许多事情都变得清晰明了,周围的浓雾逐渐散去,我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那个青年。

许多年来压在我心头的重担终于褪去。他再次建议我继续写作,我摇头表示自己很难再继续写完《蛋白石》。我能写什么呢?我真的可以写吗?我不禁发问。他好像被逗笑了,又好像因某一个想法而显得跃跃欲试,眼中闪现的光正如欧珀映照在燃烧的黄昏之中。

“你可以写我。”他最后说道。

他带来的那颗蛋白石在我的掌心中散发出温润的热度。

一半的真实,却又足够真实。

所以,你看,我就写了一个与他有关的故事。


-fin-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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